种梧小记
居家不远处的野径,疏疏地长着几株梧桐,主干高直,枝叶典雅,在一众杂树中,像是清隽磊落的奇男子。清寒的冬夜,缺月挂疏桐;明净的春晨,新桐初引枝;端午过后,碧叶亭亭,黄花细细,迎着日光投下一弯凉爽的清圆。年年月月,漫步于此,受惠于梧桐的丰姿和遮蔽,不知不觉,有了恋慕之情。
王象晋《群芳谱》写梧桐:“皮青如翠,叶缺如花。”梧桐天赋异禀,秀出于林,为人所深爱,也就为凤凰所爱。庄子说鹓鶵,也就是凤凰的一种,“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凤凰高贵稀罕,美而有德,吃住行都很讲究。罗贯中笔下的诸葛亮号称“卧龙”,卧在南阳等刘备来访时唱道:“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诸葛亮那么能干的人,有资格骄傲得像凤凰。《诗经·大雅·卷阿》:“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朝阳之下,五彩斑斓的凤凰与一树青碧的梧桐相映衬,雍容堂皇,真是大雅气象。
有了凤凰青睐,梧桐越发尊贵。传说周成王拿桐叶戏弄唐叔虞,被周公教训了一番,留下“桐叶封弟”的故事。可见周朝天子花园里,种了不少梧桐。汉朝皇家花园上林苑种了很多梧桐;前秦皇帝苻坚种了十万株梧桐和竹子,坐等凤凰;唐朝李氏夺得天下后,不喜欢前朝杨氏,把皇宫里的杨树都掘了,换成梧桐树,却给元人白朴带来灵感,演绎了一出《唐明皇秋叶梧桐雨》。
寻常人家种成梧桐,梧桐子熟后炒着吃,梧桐木砍来做家具。梧桐树高大显眼,是绝佳的行道树。古人外出多山行,山路盘旋崎岖,在山路两侧种上梧桐,方便辨认。梧桐春夏萌发,树叶成荫;秋冬落叶,不蔽阳光。无车无马的寒门白衣行去,盛夏有清荫,寒冬有暖阳。梧桐暖心至此,无有凤凰来仪,又有什么要紧?
朝代不停更迭,人世万千变幻,梧桐不管人世兴废自顾生长。数千年而下,中原大地上,无论名苑淹留,还是乡村闲步,树木密集之处,只要不是现代人工刻意的挖除,总见到潇潇洒洒的梧桐。
也想种梧桐,惦念了很久。去年,辗转托人从山里移来梧桐,种在自家小庭院,如今已生出手掌似的阔叶。静静站在桐荫下,心头一片清凉。
梧桐已种下,凤凰能来诚然好,不来,也是幸福的人间。
计明堂闲居《中庸》:“诚则明矣”。计事以诚,处世则明,是为计明堂。计明堂主人虽谋稻粮,然心存闲事,焚香点茶挂画插花,无一不好,直恨不得为“四般闲人”耳。起止之所,案牍虚处。花果作供,四季更迭;小炉烹茶,终日生香。入山水游,道逢佳木,则驻足折枝,英华盈手,喜笑而归;亲旧携好花来访,青眼相加,濯盏以待。置物非关贵贱,全凭眼缘,尤好古旧器物。尝遇一建盏,辗转购得,玩赏不足,拥盏而眠。读书先问装桢之美,凡怀瑜之作,必另谋佳封页,裁而替之。静日独处,唯弄笔墨。山水花鸟人物,不问品类,性之所至,竟日不倦,茫然忘乎荣利矣。羁旅尘世,属意老庄,喜忧每以《南华》诸篇自解。尝读《竹溪逸民传》:“人生百岁,能几旦暮?所难遂者,适意尔。他尚何恤哉?”若有所悟:生而有涯,何苦终日营营;计之长远,莫若适意眼前。遂求舍于山野,计为一村夫耳。亦为计明堂。
鲍银松/七十年代生,闲居温州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