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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救赎的见证阅读马永平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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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时间:2021/3/4 21: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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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救赎的见证——阅读马永平

马永波

家兄永平从军时曾饱览当时的外国文学名著,退役后居然扛回来两木头箱子的名著,有《俊友》《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高老头》《巴黎圣母院》《三个火枪手》《三剑客》《茶花女》《富人与穷人》《飘》《变色龙》《我的大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母亲》《艰难时世》《苦难的历程》《少年维特之烦恼》《老人与海》《苔丝》《简爱》《基度山伯爵》等,这些是大哥现在能记起来的一部分,中国四大名著,鲁迅、巴金、茅盾、冰心、朱自清、冯德英的“三花”、欧阳山的《三家巷》《苦斗》、孙犁、赵树理、周立波、柳青、郭小川、郭沫若这些都看过,在部队时自己还写过一本七言绝句和五言绝句和填的词牌子,后来让女儿给弄没啦!大哥还曾尝试过小小说的写作。

记得小时候大哥总给我讲这些名著,在我心底播下了最初的文学启蒙的种子。大哥说,小时候我刚上小学的时候,他和大姐看书,我在边上看见就非要看,不给看就哭,大姐和大哥说:他认字吗,不行给他看看吧。给书就不哭了,我就趴土炕上看去了,大哥说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看明白,反正不哭就行了,要不那大眼泪儿贼大的,叭叭的掉。他在《扔出去的书像一片片雪》中就写到我对书的痴迷。我的文学启蒙除了大哥所传扬的文学名著,还要归功于做中学语文教师的大姐,那时她订的刊物,如《人民文学》《丑小鸭》《飞天》,都是我一定要看,有时还要先看的读物。记得高中时我第一次投稿,就是投给《丑小鸭》,紧张得要把刊物上的地址和信封上自己写的地址对齐了,看是否写错。稿子石沉大海,我也没有气馁。大姐天性单纯,她曾告诉我,她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居然是靠在电脑写文章挺过来的,那些文章她不给我看,只给我看了几章散文诗,犹记得写得清纯脱俗,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如果隐去年龄,真不敢相信出自五十多岁、身染重病的独居女人之手,可惜现在信箱里却找不见了。

年11月22号晚上,我与朋友们在御道街新开的无尚素食餐馆品尝众多美味,回来在桌上看见大哥放的几张潦草的纸,写着让我给看看,有些字迹较为模糊,但大概看得明白——是一首诗!这就是《小鸟与树》。诗写得语言朴素,情绪内敛,充满真实的生活体验与感悟,看完后心里好一阵子不太好过,为求生存,我的亲人们离散在人生之中,到处漂泊,备尝苦辛;但是欣慰的是,只要还在“表达”,就有希望,就有生命。

大哥永平生于年,他那一代人都由于时代的原因,没能受到良好的教育。那时也没有什么书可看,倒是把毛选读了个精熟,高中毕业后参军,当汽车兵。就在从军期间,大哥不知怎么,热衷起中外的名著来了,那时我们常通信,他常鼓励我好好练习武术和美术,可惜这两样我都没有怎么学好。因为性格柔和内向,我虽然生就一副高大的身躯,却腼腆得连女生的目光都不敢接触。就连比我矮一头的同学都能把我堵在墙角里踹。爸爸是军人,在克山时曾任监狱的典狱长,是全军全能第二名。为了锻炼我们三兄弟的性格,开始教我们习武。北方大多流行长拳,我和大哥练得最勤,老二弄个七节鞭抡了几天,就不干了,他懒着呢。练拳果然有用,到了四年级时,我已经把以前欺负过我的小伙伴们一个个放翻在小胡同里。有一次,一个小子被我揍得满地爬,他的哥哥要冲过来帮忙,被我家老大每次一个腿绊就撩倒在那儿,怎么也过不来。那小子在地上划拉起一块煤渣撇过来,正打在我的上唇上,结果差点成了豁嘴,缝了好几针,吓得那小子的母亲总给我送豆包吃。现在已经忘记了那是谁了,这些都成了有几分好玩的回忆了。

大哥原在老家黑龙江克山县的某国营单位工作,改革开放后单位解体,对这些职工也没有什么合适的说法,就都自谋生计去了。大嫂身体不好,原来所在的粮店也黄了,自己留在老家,侄女燕玲一直自己在外打工,这孩子写了不少的歌词,还满有规矩的。克山是个偏远的农业县,没有什么就业机会,自己做生意也不现实,既无本钱,又无市场,大哥也缺乏经营的才干。为了养活家小,大哥已经独自在外漂泊十年有余,战斗过很多地方,在山上养过蚕,佳木斯为人看过房子,在长春几米深、温度达四十度以上的坑里挖过沙土,在哈尔滨装过型煤和废铁,后来被汽车刹箱板闸断手指,不得不回克山修养。伤好后又去银川,卖烤肠、卖烀苞米、在山上为生态园植树,又干了三年。《小鸟与树》就表达了现代人这种无家可归的困境,既没有物理意义上的温暖与安全,也没有精神意义上的归宿和寄托。《我就要远行——给女儿的诗》写出了一个中年男人离家打工前的复杂心绪。《贺兰山上的梦》则是一个真实的梦的记录,流露出对同样在外漂泊的女儿的牵挂与祝福。在父母刚过世那几年,大哥还时常梦见双亲,有一次是梦见爸爸坐在一个山洞里修炼,非常安详。这些年大哥很少做梦,作为一个热爱武术的人,他的心要远比我们这些红尘中摸爬滚打的人要清净、单纯,也没有一点睡眠的障碍。如果依据弗洛伊德的说法,梦是现实的隐喻变形,许多文艺作品的灵感都来自于梦,那么大哥在这点上可是有点吃亏了。在他拿起笔写诗的这不到两个月中,在总计行近万字的60余首诗中,只有为数不多的涉及到梦。除了上面说到的《贺兰山上的梦》,再就是《母亲》。前者是大哥在银川打工时,在山上为人植树的冬天做的一个梦。他告诉我在山上简陋的柴棚里,炉子上炖着热气腾腾的豆腐,午夜时他突然打了一个盹,于是有了梦中诸般景象,醒来对着满山的大雪,那种况味岂是林冲风雪山神庙所能涵盖的呢。大哥为了谋生,背井离乡,在银川一个月工资只有元,没有活的淡季只有元,手机用不起,山上也没有电话,一干就是几个月,那几年他与所有亲人都失去了联系。二哥急得都在银川贴了寻人启事,我和大姐、大嫂商量着报警。那时已是年夏天,我已攻读完博士学位。就在商量这事的当口,大哥的电话打到了哈尔滨,天,许多颗心总算放了下来。梦醒午夜,大雪无声,一个孤独汉站在风里雪里,惦念起远在大庆打工的女儿,那种凄凉,如何以堪。在《母亲》中,大哥同样写到自己的少有的一个梦,而梦中景象居然和梦见女儿时差不多,都是光芒与祥云,这可能与大哥喜欢道家的学说有关——灵魂的光明朗照境界,也是对已故亲人美好的祝福。俗话说,十个手指不一边长。爸爸妈妈生了我们姐弟四人,我是老小。爸爸最喜欢二哥,因为二哥跑腿快,指使他什么事会办得很利索;妈妈则最喜欢大哥,因为大哥能干活,人很踏实;大姐和我这两头的则得到父母同样的关爱。妈妈性子很烈,爸爸常年在军中,一直担任一个比较关键的岗位领导,很少回家,基本上只有妈妈一个人在操持这个家,加之孤儿的身世,使母亲养成了自立好强的性格。大哥说我们小时候在伊春,他和老二常偷跑去大河里洗澡摸鱼,如果被母亲发现,回家总会被用带楞的木头柈子一顿狠抽,当然是抽肉最多的部位。《母亲》中就写到妈妈对他的疼爱,还颇带有一份自豪和独占的意味。妈妈给大哥买过一回水果罐头,只给从插队的乡下回来的大哥一个人吃,这事我是有记忆的,那时已经是在克山了。大白梨、黄桃罐头,算是最好的了。小时候物质匮乏,吃东西很有意思,有好吃的总要妈妈分了给我们,二哥属耗子的,吃得飞快,每次都最先吃光,这时大哥总会把自己的那份再分割出来一些。那时真的没什么好吃的,有点罐头、长白糕就算好吃的了。有大哥大姐的那些年,我们家还是在哈尔滨,爸爸是政法干校的军政教官,是培养军队校尉级指挥员的。那时正是饥饿年代,没有吃的,那点配额妈妈可着劳累的爸爸吃,自己往往只有一碗白糖水。爸爸那时因为饥饿,常常会半夜饿醒,浑身冒汗,妈妈就得赶紧给烙张饼吃,吃完就好了。大哥在《豆饼和榆树叶》中记录了那个特殊年代的一个侧面,诗写得很节制,用儿童天真的眼光看待世界,经验本身就带有自足的形式感。喂马的豆饼其实是不能吃的,它太难消化了。就是那样的东西,也成了宝贝——“六个金黄的小饼子/表面上还有一片片绿叶/像黄金镶上了绿宝石”。而现在,在饭店甚至大学的食堂,到处可以看到浪费食物的现象。地球的资源有限,也许浪费者会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有钱,浪费不浪费是他自己的事情。可是有限的资源,有钱者把大部分买来浪费掉,别人该怎么活。这些浪费者缺乏的是整体的眼光。你的事并不仅仅是你的事,万物都是互相关联和作用的。

童年经验对一个人感受世界的方式、性格乃至人格内核等方面都有着决定性的影响。童年是一个回不去的乐园,那时的天更蓝,水更清,鸟的羽毛更斑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本真更温暖更具人性。成人的世界却粗糙生硬,连风都是带锋刃的,连目光都可以杀人,而语言则是伤人最狠的,耶稣说,凡是进口的都是好的,而从人口中出来的,脏恶居多。发掘童年经验中的诗性矿藏,是许多大诗人都曾经尝试过的。每个儿童都是一个刚刚被创造出来的亚当,他睁开清新的眼睛,以永远清新的心情看待事物,他看到的是事物本身。诗人在这点上永远是孩童,他的纯真不染让他能透过文化、习俗、惯规对事物的涂抹而直逼事物本身。按照俄国形式主义的陌生化原则,诗歌就是将熟悉的陌生化,以增加感受的难度和时延,使我们按照事物的本原来体验它、感受它。艺术的目的是使我们对事物的感觉如同所见的视像那样,而不是如同我们所认知的那样。因此,童年经验是最为本真的经验,也是最具有诗意的经验。里尔克在《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中的第一封中就曾经说到:“如果你觉得你的日常生活很贫乏,你不要抱怨它;还是怨你自己吧,怨你还不够作一个诗人来呼唤生活的宝藏;因为对于创造者没有贫乏,也没有贫瘠不关痛痒的地方。即使你自己是在一座监狱里,狱墙使人世间的喧嚣和你的官感隔离——你不还永远据有你的童年吗,这贵重的富丽的宝藏,回忆的宝库?你望那方面多多用心吧!试行拾捡起过去久已消沉了的动人的往事;你的个性将渐渐固定,你的寂寞将渐渐扩大,成为一所朦胧的住室,别人的喧扰只远远地从旁走过。”大哥永平这些最初的诗歌尝试,就集中发掘了其童年经验中蕴含的时代、人性与精神上的意义。这些经验或温暖或凄凉,但都无一例外地体现出写作者纯良的品性,它们正与这个时代流行的喧嚣扰攘构成对照,提示我们人性不应该是冷漠的、粗糙的、功利至上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是光秃秃的互相倾轧利用,而应该是互相效力共生共荣的。这种富有深层生态关怀的整体观念,无疑使他从一开始就避开了汉语诗歌中二元对立思维所导致的诸种弊端,而容留了人性的温暖与关怀。这些与我自己息息相关的生活经验,也是我一直尝试想表达却一直没有很好表达的一个领域,现在经由长兄握惯了铁锹把子的温暖有力的大手写出,也算是暂时代替我了却了一桩心愿,当然,在我感觉自己有可能写得超出其之上或有所不同时,我也还会出手。

诗性思维是比工具化的理性思维更为本源性的人类思维模式。维柯在《新科学》中曾系统论述到这点。柏拉图从其理念论出发,认为诗达不到概念,达不到逻辑的真实,因而不属于心灵中崇高的和理性的部分,而只属于低级的感官感受部分,无非是感官和情欲的宣泄而已,只能败坏人的心智和德性。而维柯则认为,诗性高于知性,诗的产生先于知性。哲学智慧和科学智慧是从诗性智慧中衍生出来的,并没有优先性,哲学的时代远远晚于诗的时代。诗人是人类的感官,哲学家则是人类的理智。诗性与知性之间存在一种互为消长的关系。语言就是原始诗人们凭着诗性智慧创造出来的,语言起源于隐喻。原始诗人强旺的感觉力和想像力使他们把一般物体人格化,由此形成了隐喻。追溯诗性智慧的本源性,是为了说明,每个人在灵魂深处都有诗性的种子,这种子有的终生沉睡,有的却由于某种机缘而发芽生长起来。我们人类虽然是短暂的受造之物,却被先天地在灵魂中安置了渴望永恒的种子,这种对终极的渴慕,就是诗性智慧所要处理和展开的。大哥永平的诗歌写作,完全就是被一个偶然的契机所激发的自然生长。他告诉我,在银川时就有写作的冲动,但没有写得出来。到了南京之后,这种子也依然在沉睡,直到那个命定的夜晚,也就是.11.22晚,我与一干朋友在御道街聚餐的那晚。那晚,在我出门后,大哥曾在QQ视频上与远在克山的大姐有过交谈,我不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大概也就是目前漂泊的现状吧,大哥不是个爱诉苦的人,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多么苦。但是这样的聊天却依然刺激起他内心用意志与达观掩盖住的那一丝凄凉。于是,马永平的第一首诗诞生了,那只失去巢穴的小鸟就是他自己,那棵大树就是生活,这里面没有什么浪漫的意味,而仅仅是现实,是痛入骨髓的现实的写照。可以说,是生存之痛和超越这存在有限性的渴望,使得永平在阔别书本和纸笔几十年,在五十岁上,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乐趣,他不认为自己在追求什么文学,而仅仅是一种表达,写出文字,琢磨文字,这本身的快乐,是最吸引他的。这种写作也是我一直在强调的本真的写作,是为写而写,不是为他物(比如他者、历史、文化、社会等等)而写。当然,这种本真的写作在我看来也是有其局限性的,所以我也在强调写作本真性的同时,提请注意写作的专业性,也就是说,在保持写作的本真态度的前提下,要适当考虑自己的写作在诗学谱系上所能占据的环节,能为诗美学作出怎样的奉献,而不仅仅是表达自己。如果单纯局限于本真性的书写,而忽视写作的专业性,那么,往往会使写作只对自己有用,而与他人或更伟大的事物失去关联。究其实,我们的一己之私与别人又有什么相干呢,我们的经验如果不通向更为广阔的普遍性,我们的经验也将仅仅是私人的、破碎的、不可交流的。按照布拉德雷的说法,要把握绝对知识,依赖相对经验是行不通的,因为在认识的有限性与实在的无限性之间横亘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作为认识主体的自我属于相对经验阶段,自我必是有限的,自我所要认识的对象却属于无所不包的绝对、整体中的一个片段,这个片段同整体有着内在联系,不可分割。然而人的概念、判断、推理等理性思维形式总是把这个片段同整体分割开,这样势必既歪曲了部分,又歪曲了整体,因而这种认识并不能给人提供关于实在的知识。换句话说,真正的诗人是在表达自己的同时,减轻了一个时代的痛苦。

在大哥永平已经写出的诗中,除了涉及童年及东北生活经验的篇什外,我比较认同的还有那些具有极强穿透力的短制,它们安静的语调和内敛的情绪像消音器一样,使得诗歌的效果更具张力。比如,《水杉树里的鸟鸣》这首,写的是大哥值夜班深夜回家,路过学校著名的水杉林,遇见一只同样孤独的小鸟:

那是一只认不出名字的鸟

小小的,有着麻雀色的羽毛

一只脚支撑着全身的重量,站在水边

我从小桥回来,走过林中的石头路

我看到了她,虽然灯光离这里很远

她也看到了我,并伸着小细脖子轻轻叫了几声

你半夜才下班吗?我点点头

她歪歪头,还是看着我轻轻叫了几声

于是,在宁静的夜半,水杉林里

一只小鸟的轻鸣是那样的清晰

写鸟用“一只脚”站着是在隐喻鸟的孤独,并且诗人把鸟特意写成一个“她”,更加重了那种孤独气氛。应该说,这种向度的诗,已经达到了弗洛斯特的境界。就我的观察,诗写风格与人的性格有某种内在关联,我与大哥性格颇为相似,都是比较内向不爱说话的人,也都是比较善于观察而不太善于表达情感的那种人,心里倒是非常热情,表面上却不爱流露。所以他在处理抒情时,就显得力不从心,而处理经验上,却驾轻就熟,并能直捷切入事物核心,就和他年轻时用巨斧劈木头一样。

这些日子与大哥朝夕相处,他的桌子上已经摞起老高的书。和我一样,他不太喜欢汉语诗歌,觉得没有内容,都是些词语,所以我们就猛读外国诗。这可能也是他年轻时饱读外国文学名著形成的趣味吧。我们每读到好的诗歌,都互相给对方看,像挖到金子一样。我有空余的时候也在网上与他一起读外国诗,我也懒得翻译,就直接解释给他听,趣味居然也很相投。我读的是文学理论,方向主要是中西现当代诗歌、生态文学、基督教信仰与文学关系、西方文论研究等几个领域。不客气地说,守着我这么一个诗学博士,一个诗人和翻译家,大哥可谓有福。别人是享受不到这些资源的,我直接推荐给他最伟大的诗歌,就不会浪费精力。我们有时也看一些我朋友的作品,他比较喜欢的有远人、周伦佑,北大系统的一些诗歌也看过,表示说那里没有生命和生活,很没劲。大哥虽然没有经过系统的文学知识的训练,但是诗歌凭的是人生经验和智慧,是直觉和想像力,某种程度上和文化关系并不很大。读别人的诗与诗歌理论,充其量是一种交流,看看别人觉悟到什么程度,回头来你还是得从自身的生命、内在出发,每一首诗都是重头开始。这样的写作,也正如里尔克所言,是不需要外在的评价的,在给青年诗人十封信的第一封中,他在回答对方问他自己的诗好不好的问题时,曾明确地说过:“没有人能给你出主意,没有人能够帮助你。只有一个唯一的方法。请你走向内心。探索那叫你写的缘由,考察它的根是不是盘在你心的深处;你要坦白承认,万一你写不出来,是不是必得因此而死去。……你要在自身内挖掘一个深的答复。”我相信大哥的写作出发点就在于此。我这里偷偷记录了大哥平时与我谈话时的一些话,里面包含的有关诗歌与人生的思想,令人吃惊,可以说,他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诗的本源——

写诗让我又重新活了一遍。

我一手铁锹,一手拿笔,左抡抡,右抡抡,这一天就过去了。

人活着是苦,可是写下来之后,看看还挺有趣。

我只有这几个乐趣,练拳,抽烟,吃花生豆,现在又多了写诗。

如果是生在古代,我会使战斧那种重兵器,到处挑战各种恶势力。这辈子是没机会了。如果谁想挑战我,那让他把自己户口先消掉。

有些人在享受生活,有些人被生活享受着。

我不想玩复杂的修辞,我只想把对象写清楚,就和咏春拳一样,没什么花架子,有效就好。

袁可嘉只译出了叶芝的意思,在汉语里一看很没意思,尤其那些溜齐的顺口溜式的,他译的《当你老了》不错。裘小龙的语言更靠近我们。

我比你还小呢,我看什么都好玩,早上看那些学生压腿,我小时候比他们练得好。

…………

转眼大哥来南京已经半年了,我们对南京的湿热都有领教,我们都更喜欢冬天。冬天,事物变得简洁而本质,这也许是北方人天然对真理真相的看重有关,在北方透明的空气中,事物一览无遗,大平原上没有什么可以隐藏,那种视界的透明性,对北方诗歌语境的透明、对北方诗歌对苦难的担承、对存在真相不屈不挠的追问,都有极其关键性的影响。这与南方湿气重而导致的不透明的巫魅视野所决定的南方经验,非常不同。两者由此形成的美学向度和效果也大相径庭。当然,这种比较中没有任何高低的价值判断,只是一种比较罢了。

我曾把大哥的诗歌贯以“打工诗歌”的名号,寄给一位朋友。大哥知道以后,说,把那“打工”的字样去掉。是啊,在这个打工时代,其实大多数人都是为人打工的,就说我这个所谓的博士和副教授,不也是在为“他者”打工吗。去年9月,我来到南京,因为现在大学除了教授加博导级别以上,都不解决家属工作,我爱人工作了二十多年,总不能不拿到劳保吧。她和儿子在哈尔滨坚持,我在南京坚持,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人,不能没有家,日子,不是一个人过的。绝望和内疚时时也会将我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亿双脚。因此,对大哥这些天然流露的诗句自有旁人所不可能有的那份理解与共鸣。大哥为与兄弟相聚,从银川乘硬板(硬座)来到南京,那是7月初,正是南京最热的季节。他的工作是一位好心的朋友帮忙介绍的,在学校做学生宿舍的值班员,三班倒,早班和中班很轻松,麻烦的是晚班,从夜里11点一直到早晨7点,不能合一下眼,还要每一小时爬一遍楼,打卡。大哥有年轻时练武的底子,倒也很快适应了过来。每到他晚班的时候,晚睡的我都会有丝丝的内疚和心痛。这几天大哥非常高兴,因为自己居然也能写诗了!他还让我推荐一些读物,对于现代主义之后的文学,也表现出想要了解的兴趣。得空我也扼要地介绍给他这三十年汉诗的发展与现状。他心性安静,不像我等这么焦虑,看书奇快。帮他借的讲《老子》的书,不到一周就看完了。

写作,能让人更坚定地活下去,而不是变得更加极端和厌世。记得99年在北京打工的时候,公司里的压抑、个人前途的迷茫、朋友的背叛,都让我感觉如入火宅。怎么办?读美国诗歌。在我所熟悉的那些老朋友一样的诗人的文字中,才真正找到了家园之感。大哥的“文学”热情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也许仅仅是其生命中的一瞬的闪现而已,我倒是真心希望他能用文字继续把自己的经历和体验表达出来。正像我上面说到的,只要还在“表达”,就有希望,就有生命。大哥的这些文字,我也仅仅是当做一个在最底层挣扎求存者的自发表达,并感谢诗歌,让我们滞重的存在能时时得有片刻的轻盈。

年12月1日,年1月14日

马永平诗选

从年11月22日到年9月20日,马永平共创作诗歌首,20多万字,近2万行

小鸟与树

小鸟用她黑红色的嘴敲了敲树干

好像是要敲开树的门:你好吗,树兄

一年不见了,想我了吗

你又长高了,长胖了

今年回来就是想看看你

和你聊聊天,也许明年我不会再来了

小鸟歪着头看看大江

大江依旧,青山依旧

江面的船,岸边的树

还是去年的老样子

山风轻轻地从树林中穿过

小鸟扇了扇翅膀

回想起去年春天来的时候

树丫上父母留下的老巢,如今已不见

儿时的小伙伴们早已各奔东西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叹息一声

然后睁开双眼,抬起头望着蓝天:

在这里已没有我的家了

还留恋什么呢如果春天来了,我还会回来吗

树摇摇手臂上的枝叶

好像是说,你想回来就回来吧

至少还有我在这里

小鸟低下头,树兄

让我再为你跳一次舞吧

于是小鸟在树的枝桠间欢快地跳起舞来

小鸟跳累了,静静地坐在树枝上

凝视了一会儿天空

又在树枝上亲昵地擦了擦红色的小嘴

然后展开双翼向远方飞去

(.11.22晚,于金陵罗汉巷,马永平的第一首诗)

公鸡

一只公鸡站在祖宅的后花园里

漫无目的走着,

仿佛一个财主在悠闲地散步

忽然它停住脚步,想起今天

还有一个讲演在这里举行

于是它提起小树枝般细的腿,

挺了挺掉光了毛的干瘪的身躯,

抻长麻杆的脖子

张开枯干了的翅膀,面对着一群

身穿色彩鲜艳旗袍

与笔挺西装的公鸡母鸡们说:

名利于我如浮云,名利于我如粪土

然后缩回如麻杆的脖子,

收回干枯的翅膀

自认为很帅很酷地转身走了

回到卧室,坐在窗前一把

雕龙刻凤的檀香木太师椅里

眯缝着眼,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说实在话,我需要的并不太多

不过是几坛美酒,几个美人,

和一张结实的床

如果你崇拜我的话,再来点大烟

名与利对我来讲还是那句话

如浮云,如粪土

.12.4

伊甸园

父亲在河里畅游

母亲在河边用棒槌捶着衣服

姐姐在一个河汊里看青蛙的卵

我和二弟在河的浅处扑腾着

三弟坐在河边的草尖上

用他那双充满灵性的大眼

望着我们。凉爽的风从河面

吹过。北面的山一片绿色

阳光在河里闪耀

.1.5

这一镐刨下

有一年冬天,

清晨起来,我拎着一把

一头是镐一头是斧的

两用斧子,穿过庭院和

木柈子摞成的院墙

到门前用雪围成一圈的

污水池去刨冰

三弟拿一个掏炉灰的小铲子,

非要跟着我去,我把污水

形成的冰刨下来

他用小铲撮到池子外面,

弄成一堆。我继续刨着,

突然三弟将小铲子和他的头

伸了进来,我眼睁睁地看着

镐落下去,落在了三弟的头上

一股红光喷出,我吓坏了,

高声喊母亲快来,我刨着他啦!

三弟没哭,站那瞅着我

母亲把他领回屋,给他上云南白药

他还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

感觉很好玩,后来他告诉我

一点不疼,就是伤口冒凉风,

就是这一镐刨出来一个

文学博士,一个诗人

许多年过去,

现在想起仍心惊肉跳

.1.5晚

豆饼和榆树叶

一年夏天很热

姐姐领着我躲进榆树墙里的

杨树林,树阴下很凉爽

从杨树枝叶间望上去

太阳好像火球在蓝天上燃烧

微风一吹,树叶摇曳着

绿油油的光,发出哗哗的声音

姐姐我饿了,咱们回家吧

姐姐看着我:我也饿

要不我们去马号看看马吃饭吧

于是我们来到军队养马的地方

那儿有很多马,一排排站着

一边吃草一边还看了我们几眼

姐,那马怎么不坐着吃

它不坐,就站着吃

这时喂马的战士走过来问

你们姐俩今天怎么到这儿来了,

有事吗?我们没事,就是来看看马

那战士转身进了一道门

不一会又出来,手里拿着一块

三角形豆饼(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放在姐姐手里,告诉姐姐藏在衣服里

千万别让人看见,赶快回家

我们走出马号,沿着两边有榆树墙的甬道

在榆树上撸了两小兜树叶

我用手捂着鼓溜溜的口袋

悄悄溜回家,像偷了别人家贵重东西似的

姐姐告诉妈妈是马号的叔叔给的

妈妈就没有再问什么

转身去厨房把豆饼泡起来

洗干净树叶,把它们搅碎在一起

黄铜的煤油炉燃烧起来

饼在锅边贴成了一圈

我们并排坐在床上小腿在空中悠荡着

眼睛盯着那锅,看香气扑向棚顶

六个金黄的小饼子表面上

还有一片片绿叶,像黄金镶上了绿宝石,

我不停地咽着囗水,从床上滑下地,

冲到小锅边,看母亲用铲子

将它们铲出来放在盘子里,

小饼冒着香喷喷的热气

看着它们,我等不及了,

妈,先让我尝尝,母亲将饼子

一掰两半分给我和姐姐

叮嘱我们不能吃多了,

吃多会把肚子胀裂了

裂,裂是怎么回事,

我伸出舌头先舔舔

然后咬了一小口,慢慢细品

豆子的香味,树叶的清新

从那个饥饿年代一直传到了现在

有时间我请孩子们尝尝

.1.7

姐姐、绳子和土豆

一缕阳光照在炕上

一根麻绳,一头拴在窗框上

一头拴在他的腰间

他的世界在炕上只有一米范围

炕上有几个熟土豆

西面一个老式皮箱,一摞被褥

他在炕上爬来爬去

麻绳在不停摆动

有时土豆会挡住他的路

他用一只小手把它们扒拉到一边

有时他扶着窗台站起来

站不了多久

望着外面杨树上跳跃的麻雀

望着远处的一片玉米地

地上站着一个小女孩

翘着双脚,双手扒着炕沿

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他又时也会哭,她就从锅里

捞几个土豆扔在炕上

开始他还咬几口

后来只是看着或拿着玩

天色渐暗,小女孩站在门外

他又扶着窗台望着外面

这一天只有一根绳子和姐姐

还有几个土豆陪伴着他

下地干农活的母亲就要回来了

温暖的夜晚就要来临

.1.7晚9:20

扔出去的书像一片片雪

一年秋天

母亲在缝制我们过冬的棉衣

三弟在炕上看书

一会儿躺着一会儿趴着

不时发出吃吃的大笑

同时用双脚啪啪地刨着炕

棉花被他刨得飞起

然后雪花一样落下

母亲看着他说

去外边玩去,真捣乱

他安静了一会儿

但没多久,看到精彩处

双脚又开始刨炕

棉花再一次飞起落下

母亲生气了

一把将他手中的书夺下来

撕了,从窗口扔了出去

像扔出去一片片雪

三弟惊呆了

看了母亲半天

突然从炕上一骨碌爬起来

下地,冲出屋外,捡起书

回到屋里,一边往一起粘

一边无声地流泪

那眼泪一颗颗很大

像他的眼睛

.1.9

在规定的时间

在规定的时间,

一本打开的书

已翻到第99页,

台灯的光照亮这样的

一行诗句——“屋子里很安静,

我俯身书中阅读关于易水和

荆轲的古老事迹。”

在规定的时间,

他从桌边的椅子里站起

合上书,放在桌子上,

脚在楼梯上移动

然后沿着两旁是梧桐的水泥路

向南,来到另一栋楼的某一个房间

一路上他双脚踏在路面上很有力

并观看着周围的风景

在规定的时间,

他从另一栋楼的某

一个房间出来,沿着两旁是

梧桐的水泥路,向北,一路上

双脚踏在路面上有些飘浮

周围是患了白内障的风景,

然后脚在楼梯上移动

开门进门关门,一下子陷

在椅子里,慢慢地翻开

那本书,阳光依然照着那一行诗句——

“屋子里很安静,我俯身书中

阅读关于易水和荆轲的古老事迹。”

他合上书,放在桌子上,

在规定的时间

.1.16晚

那一片麦田

夏日的微风拂过青青的麦田

麦田里,我和你对坐着,

那片麦田仍在不停生长,

扑克牌在手里捻成一把扇子,

你打出一张牌。我也跟着打

出一张牌,有时,我和你在

麦田里捉蝈蝈,或并肩蹲靠

在一起听蝈蝈独唱,然后哈哈傻笑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我和

你还有那一片青绿的飘着香气的

麦田和一只蝈蝈的歌声

如今,我一个人坐在麦田里,

看着朝阳变成夕阳

.4.5晚

两张照片

一张黑白照片,摄于三十多年以前

涂成了彩色,鲜艳而不真实

已经褪色,只剩一点淡淡的色彩

但相片里每个人的表情依然清晰

最引人注目的是并肩而坐的一对夫妇

男的一表人才,女的漂亮而年轻

他们面带平静幸福的微笑

身后站着一个女孩和三个男孩

年纪在六岁到十四岁之间

天真幼稚,脸上带着一丝新奇

男人高大英俊,腰身笔直

挺起胸膛,双手按在膝上

明亮的大眼睛中闪烁着成功和自豪

四个兜的黄军装,军帽上的五角红星

衣领两边的红领章和左胸

各大战役的军功章,闪闪发亮

仿佛告诉人们苦难已经过去

这个和平年代已把一切忧愁和烦恼抛开

这一张彩色照片,是那四个孩子

多年后在一座古城团聚的合影

色彩亮丽,自然而真实

他们站在一片水杉林前

脸上带着极为复杂的神情

或忧郁或平静或渴望

或迷惘或欣喜或悲伤

如今他们已到不惑之年

已各自有了儿女

多年前就各奔东西,四处漂泊

风雨拖住了他们,一直没有还乡

那对夫妇,当然早已不在人世

他们在儿女们的记忆中微笑

仿佛告诉他们苦难已经过去

.5.6

从起点又回到了起点

-------给父亲

父亲那时正年青,才十八岁

他从参加革命的地方开始

用他生命最灿烂最美丽的季节

和同他一样年青的战友们穿行于

硝烟和枪林弹雨中,其实他们还

是一个个孩子,正是作梦的时辰

可是他们有的还沒有挤出一点时间

作一个美丽的梦就在硝烟中消失了

当母亲等着父亲从枪炮声中走出来

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他们和两个

皮箱子,宣布他们的家从此诞生

这个家从春暖花开的南方走到大雪

飘飞的北方,所到之处只是短暂的停留,

便又奔赴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们

没有自已的房子,两个皮箱子是

他们的全部财产,父亲将母亲一个人

留下来陪着两个箱子,而他和他的战友们

建铁路,搞四清,塙社教,当军政教官,

就这样父亲从他的起点开始绕行了一周

又回到了他当初参加革命的地方

他走着走着就有了我们,走着走着

我们就长大了,走着走着他就老了

疾病走进了他的身体,他躺在病床上,

他那曾经魁梧的身躯,越来越瘦小,

父亲感到疲倦了,他闭上了眼睛

他休息了,父亲那大而明亮的眼睛

再也沒有睁开。父亲从他开始的地方

又回开始的地方,从起点又回到了起点

,7,20

一天都是在他的树下渡过

-----读远人的诗集有感

一天都是在他的树下渡过

那树上枝叶繁盛,树下有一大片阴凉

我坐在树下从枝叶间望着蓝天和白云

享受着这片清凉,这片宁静和安适

我站起身走向树枝伸延的远方

那里有美丽的山居或想像的情诗

我在他的山居旁停下来,我不想打扰他

因为现在,他就在靠窗的桌子上写诗

直到鸟群在太阳落下去的山头飞起

但是,我仍然不想打扰他,就让他

一直写下去吧!我也好一直在他的山居

附近转转,听听松涛的声音,看那只松鼠

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等他的太太

带着整壶的泉水回来,我再去敲他们山居

的门,请他的太太给我们沏一杯茶,让松涛

将我们送到红雀吹口哨的地方,送到山坳

烟雾升起的地方,送到热烈的响叶之声中

然后我再自我介绍一下,这一天我都是在

他的树下和他的山居旁渡过,我是从遥远

的地方徒步而来,我们还沒有见过面,

这是第一次认识,让我们握握手吧

谢谢你树下的阴凉和你的山居的幽静!

谢谢你太太从山谷中带回来的一整壶泉水!

,7,25

听母亲说

听母亲说

那时侯夏天不是很热

冬天却很冷,经常

被大雪封住房门

母亲和父亲订了婚约

还过了点彩礼

他们只见了几次面

但是父亲不和母亲说话。

父亲常常爬上房后的老榆树上

看老鸹窝或站在树杈上

朝远方眺望,谁也不知道

他在望什么,要吃饭时

大姑便站在

门口朝房后的榆树喊;

吃饭了,还不下来。

每当晩上祖父母和姑姑们都

坐在麻油灯光里纳鞋底

不久,父亲就参加了革命

母亲说,那时侯,你爸只是

有时看我几眼,不和我说话

09,8,6

冬天的夜晩。我们等着父亲出差回来

冬天的夜晩。我们等着父亲出差回来

只要父亲回来。每次都会给我们带一些礼物

一般都是水果硬糖。冬天的夜漫长而寒冷。

窗玻璃上结满厚厚的霜花

我们听母亲说,父亲这几天就要回来了

有时,半夜醒来,我侧耳倾听里屋的声音

好像是父亲和母亲在说话

于是,我们的小脑袋一个个从被窝里探出来

下巴支在枕头上,双眼睁得大大的

等着父亲出来给我们分糖果

父亲高大的身子,走进我们的房间

我们伸出小手掌,父亲便在每个小手里放几块糖

我们紧紧地盯着手里的糖果看了又看

然后,轻轻地掀起枕头,把糖果放在枕头下面

等着朝阳升起

09,11,30

母亲和姐姐的对话

年的冬天,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

姐姐站在炕沿边,

用小手指着土炕上的一个男婴儿问:

妈妈,那个小耗子还喘气吗?

母亲告诉她:还在喘气。

姐姐又问:那他还能喘多久?

母亲说:不好说,这是你六叔干的好事,

给他喝了不少葡萄酒。

三天三夜过去了,那个土炕上的男婴

仍在喘气

姐姐一直瞪着眼睛看着他,

并叨念着:这个小耗子怎么还没死呢?

母亲说:他命硬。

那个男婴,就是我,直到现在还在喘气。

只是喘得不那么容易……

09.12,12.

乌鸫与我

它是一只黑色的鸟

像乌鸦,但体形比乌鸦小

我从它身旁走过,它看到了我

并迅速地躲进芭蕉树后

将身子隐藏在树的阴影里

我尝试着接近它,但是不能太近

它没有飞走,而是绕着树转着圈躲避我

我走到树的这一边,它便躲到树的叧一边

我们就像两个孩子围着树玩藏猫猫的游戏

你藏好了吗?还没有呢!现在藏好吗?

藏好了,你开始找我吧!

这是我小时侯玩的小把戏。今夜明月高悬

我在芭蕉树旁,悄然无声地站着

想瞧瞧它到底能在树后躲藏多久

我耐心地等待,今夜我有得是时间等待

人生有许多美好的事物值得我等待

今夜,月光如水,四周一片宁静

时间像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不急不躁地走着

它,也许以为我早已经走远了

便从另一边绕了出来,当它突然看到我

它有点吃惊,并短暂地停住脚步,

然后,又迅速转身躲进树后的阴影里

我站在月光中,看着它从树的这一边

又躲进树的另一边,仿佛看见我自己

在每一个日子里躲来躲去

,1,22

漫步在星月之上

湖水里倒映着梧桐

灯光以及明月和繁星

没有一丝风声脚步声鸟鸣声

一切都已经安睡

星空和湖水宁静而幽深

那里有我们不知道的事物

散发着神秘的信息

他漫步在湖畔

仿佛漫步在湖水之上

漫步在繁星与月亮之上

他试图与那神秘宁静的气息

进行无声的沟通,交谈

他头顶上的星空和脚下

湖水里的星空之光交相辉映

在星月光芒中他的肉体消失了

唯有一丝灵识在星空中游走

他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

也不知道会走向何方

,3,28

我和野猫与雏鸟

我看见一只猫在草丛中戏弄一只雏鸟

它用一只前爪拍打它,雏鸟便張开短小

还没有几根羽毛的翅膀朝一米外急飞

但它飞不起来,只是在青草尖上逃窜

猫几步就追上了它并坐在雏鸟旁边

一边晃动它的一只爪子一边看着雏鸟的反应

雏鸟惊恐万状,焦急地呼叫并快速地抖动翅膀

但它已没事力气逃窜,只是声嘶力竭的嚎叫

像一个小孩子在惊恐万状中失声痛哭

但野猫仍然将它的一只爪子在雏鸟的上方挥舞着

它用雏鸟的恐惧交换刺激和快乐

我站在不远处观看,但我实在看不下

我对野猫大喊:好你个奸猫,如果你一口吃了它

当做你的午餐,这一点我也完全理解

而你就这么玩耍它,早晚得把它玩死了

可是那野猫睬都睬我,还想继续它的游戏

我走过去将野猫赶走,但它过了一会又转了回来

在青草丛中继续玩耍那只雏鸟

于是我生气了,现在猫都不抓老鼠而改玩鸟了

这使我更加愤怒,连它都看我老了都瞧不起我

那么后果一定会很严重!我窜身垫步一个弹踢

把野猫踢飞,雏鸟吓得一溜烟钻进青草丛中

我站在那里望着那片草丛生气,然后发呆

石头

一块石头

是在山顶还是在山下

这不是问题

一块石头

是从山顶滚落到山下

或是从山下爬上山顶

这也不是问题

一块石头

从山顶滚落下山谷

却一直没有听到

它跌入谷底的回声

也许这是个问题

大雪中的父亲

…………梦境组诗之十一

那天下着雪,很大的雪

父亲在前面走着,我跟在他身后

他的头上双肩和后背落满了雪

仿佛他在大雪中已经走了很久

才走到这片大雪飘扬的地方

我想追上他给他打扫一下身上的雪

可是他已经迅速地闪身进入雪中

然后就消失不见了。雪地上只留下

两行清晰的脚印一直走进大雪里

瞬间便被雪覆盖。我看不见大雪里有什么

也许大雪里另有一个我不知道的天地

雪下得这么大,可我没有感到一丝的寒冷

大雪隔开了我与父亲母亲相见的路

我想去大雪的里面看看我的父亲母亲

可是我进不去,也找不到进去的门

大雪还在我的眼前纷纷扬扬地落着

但我站的地方没有一片花雪落下

我静下来集中精神力,我听到大雪里

有人在说话,那声音甜美而有些幼雅

好像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她的周围

有很多的人,有脚步声,有说话声

可我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我想那里一定很美

我想像不出来的美,可我进不去

雪越来越大,我的眼前只有飞舞的雪

秋天是一副熬老的药

梧桐的落叶漫天飘舞

仿佛一个个枯干的黄色亡魂

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呜呜声

在风中到处走游飘荡

即使春风吹上百遍也难以复活

我满头枯发也随风飘动

仿佛墙头上的草

一个谎言说:枯草可以变成绿叶

可以返老还童。而另一个谎言说

那一切都是神话,你要相信我

我会让你过上更美好的生活

可是秋天已是一副熬老的药

沉默的蚂蚁

小小的蚂蚁在辽阔的尘世上飞奔

一路上沉默不语。它们头上的触角

像两根灵活的天线左右探测着

然后继续奔跑或奔赴另一个远方

那里有它们需要的一缕缕清凉的风

那里有一根像它们脊梁一样沉默的骨头

水缸里的冰

冬天的早晨

棉衣棉裤里隐藏着一夜的寒冷

冬天的手在窗玻璃上绘了一幅画

画里有山有树有冰雪还有风

早晨起床,寒冷迅速扑上来

我全身的毛孔突然收缩

寒气一下子钻进了体内

我拿起铁皮做的水舀子

一手掀开缸盖,可是

缸里的水悄悄成了一层冰

我用水舀子将冰敲破并舀了半瓢水

一扬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顿时成为一个冷酷到底的人

梦回伊春

…………梦境组诗之十七

我走在洁白的雪地上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也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这个雪夜是那么的宁静

我看见我还是童年时的模样

缓慢地走过一条条街道

一个个胡同和一排排平房

街道还是原来的样子

平房还是原来的平房

仿佛一切都未改变

平房里的灯都亮着

温暖地照亮了一个个小院子

小院的门都敞开着

但我没有走进哪一个院子里

只是站在胡同里凝视灯光里的小院

忽然从一个个小院里闪出

一个个幼小熟悉的身影

朝着胡同口奔去

然后在胡同口一拐弯

他们的身影消失了

我在一个个院门口徘徊

几十年过去了,我一直在外漂泊

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家门

突然又下雪了,很大

一瞬间将我覆盖

幻觉

我走进胡同眼前的景象

让我忽然间怔住

我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我看见的一切犹如另一个尘世

仿佛在梦里曾经看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胡同里光线暗淡

路两旁一个个摆小摊的人

卖菜的,烤吊炉饼的,卖各种串烧的

但每个人都在无声中做着自己的事

胡同里的人在昏暗的天光里晃动

当我猛然从幻觉中挣脱出来

仿佛一瞬间穿越了许多个尘世

经历了一次次转世轮回

又重新回到了这一生

而这一生,仿佛仍在昏暗中晃动

母亲的背影

我总是在逃避,对记忆的逃避

那些细节,那些生活片段

灯光里母亲晃动的背影

你回去吧,你不用送我。回去!

母亲挥着手。我站住了,我想送她回家

最后一次送她回家,但她不让我送她

灯光昏黄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当母亲拐过路口,我才悄悄的跟上去

她没有回头,也许母亲知道我在望着她

你还去不去大河了,这么揍你都没记性

接着又是一阵叭叭声响起

母亲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地消逝

直到我眼里都是昏黄的灯光

.4.10。2:35。

我猫着腰从院门一闪而出

我在观察,观察我的母亲

看她在干什么,看她是否在注意我

我看见永波自己在土坑上玩泥球

但我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可能是他二哥

永刚吧,我的姐姐早就出去跳方格了

母亲在窗台旁用缝纫机做衣服

她没有注意到我,我想这可是个好机会

我轻轻的推开房门,我怕被母亲听见开门声

那我就别想出去了,只能在院子里玩耍

只能在她的视线里玩耍,可是那院子里

有什么好玩的。那条大河多好啊,旁边还有山

河水潺潺能清晰地看见鱼在鹅卵石间游来游去

我猫着腰从院门一闪而出,便无影无踪

当我从大河回来,一缕缕炊烟笔直地升起

.4.11。

梦回伊春

…………梦境组诗之一

我看见我朝那条河的河边走去

步履有些急切又有些犹豫

然后突然加快了脚步走到河边

河还是那条河,河水还是那么清彻

那些童年里的小鱼还在河里游来游去

北山翠绿,山下的路似乎更宽了

夕阳站在西山上,余辉落在河水里

那条大土坝还在,我攀登而上,我看见

我还是那么瘦小,四处张望着

大土坝下那片柳条冲的柳枝在风中摇摆

在柳条冲的上空,山雀们盘旋飞舞

那山雀的巢还在,那巢里的空蛋壳还在

好像这一切依旧是童年时的模样

我忽然回头,我看见,我已白发苍苍

正坐在大土坝上朝东南望着一缕缕

笔直的炊烟在黄昏里越升越高

我回到家门口,推门走进院子

从窗口飘出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小院

我看见,我的母亲坐在缝纫机旁

在为我们做冬天穿的棉衣服

我喊她:妈我回来了!而母亲不说话

只是上抬起头朝我看了看

又低下头继续做着她要做的棉衣服

我又对母亲说:妈,今天我又去大河了

可是母亲再也没有抬起头看我一眼

灯光消失了,院子里一片漆黑

.4.27。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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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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